自古詩人多雅號。
李白被稱為「詩仙」,杜甫為「詩圣」,王維是「詩佛」,李賀是「詩鬼」……
他們都是詩壇上耀熠生輝的明星,為后世留下了無計其數的經典詩文,傳唱了千古。
而在晚唐時期,有一位聲名不顯、留存作品也不多的詩人,也有一個略顯古怪的雅號流傳了下來。
他便是「詩瓢」唐求。
唐求的名字也寫作唐俅或唐球,生卒年均不詳,可能是四川人,大概在唐武宗會昌年間至唐哀帝天佑年間在世。
唐求一生沒有出過三峽,始終隱居在味江山中,所以《唐才子傳》說他是「隱君也」。
前蜀的開國皇帝王建在割據西川時,為附庸風雅,到處招攬文人墨客為他出謀劃策。有人推薦了唐求,稱他「詩詞人品,無與品敵」。王建試圖召他為參謀,但他拒不出山,後來又重金禮聘,唐求還是拒絕。
王建當時勃然大怒,想把他抓起來治罪,手下紛紛勸阻,他才作罷。唐求的思想兼融儒釋道三家,最大的追求與愛好就是寫詩,以詩自娛,以詩言志,以詩寄情,詩風自成一派,不講形式,也不受拘束。
在當時人的眼中,他是一位寄情山水的曠達之人,「絕念鐘鼎,放曠疏逸,出處悠然,人多不識。」
《唐才子傳》稱唐求的詩「新韻清新,每動奇趣,工而不僻,皆達者之詞」。
傳說他每天騎著青牛,身邊帶著瓢,到處觀察天地變遷、人情百態,或與朋友談天吟詠。不管是只字片語,還是一句一聯,但凡有所得,便隨手記錄在紙上。
經過反復的推敲錘煉,苦吟不息,待到詩成,才將其謄抄在紙上,捻成小紙丸,投入瓢中。
因此,他自號「一瓢詩人」,后人贈其雅稱曰「詩瓢」 。
唐求不追名逐利,也沒有揚名天下之心,只藏身山林,日日苦吟。
因此他的一生都很清貧,到了暮年,老弱多病,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,他便將自己存詩的瓢拋在了味江之中。
他曾嘆息著祝禱,「茲瓢倘不淪沒,得之者始知吾苦心耳!」
他不求流芳千古,但也希望有緣人能讀到他的詩,了解他內心真正的想法。
然而,詩瓢隨水流去,被打撈起來時已經損毀大半,流傳至今的也僅存35首。
這就引出問題來了。
隱士為何而隱居?唐求又有何苦心?
《唐才子傳》中稱他「
所行覽不出二百里間,無秋毫世慮之想」,他真的絲毫不關心民生世事嗎?自古以來,名人高士們隱居山中,或是崇尚無為,或是潛心修道,或是于世無望。
無為者,大多和莊子一樣,崇尚自然無為的人生態度,選擇隱修專注研究學問的生活方式,比如有許由、巢父、陶淵明等。
修道者,是為了在山林清幽之處,更好地參禪悟道,比如曾在羅浮山內結廬的白玉蟾和煉丹的葛洪。
但大部分的隱者,還是對世俗失望,厭惡紅塵里的勾心斗角與權力爭斗,追求思想自由的人,比如長歌當哭的阮籍,剛腸疾惡的嵇康等等。
唐求相關的史料比較少,只能像他自己所說的一樣,從瓢中之詩,去解讀他的「苦心」。
他留下的詩文中,大多都記載了出世隱居的生活,和遠游途中的風景與情懷。
深山道者家,門戶帶煙霞。
綠綴沿巖草,紅飄落水花。
半庭栽小樹,一徑掃平沙。
往往溪邊坐,持竿到日斜。
松門一徑微,苔滑往來稀。
半夜聞鐘后,渾身帶雪歸。
問寒僧接杖,辨語犬銜衣。
又是安禪去,呼童閉竹扉。
尋得仙家不姓梅,馬嘶人語出塵埃。
竹和庭上春煙動,花帶溪頭曉露開。
繞岸白云終日在,傍松黃鶴有時來。
何年亦作圍棋伴,一到松間醉一回。
這些詩作清新優美,充滿了對世界的細微觀察。
同時,在悠閑的背后,也隱隱約約地透露出孤寂的心情。
但清人吳之英在
《重修唐隱居祠碑》中,卻稱唐求的詩「悲憤所激」,「理韻清醇」。確實,在他的詩中,也有不少以方外人的眼光,描寫當時的戰爭與離亂,對當時世人追逐名利的現象也多有諷刺。
比如這一首《山居偶作》,就隱含諷刺意味:
趨名逐利身,終日走風塵。
還到水邊宅,卻為山下人。
僧教開竹戶,客許戴紗巾。
且喜琴書在,蘇生未厭貧。
紗巾即紗制的頭巾,是唐代常用的簡易帽子,平民白身都可以使用。
姚合就曾寫過「紗巾靈壽杖,行樂復相宜」這樣的詩句。
隱士高人們更愛頭戴紗巾、手持竹杖的造型,唐代「大歷十才子」之一的崔峒 ,曾在詩中寫過「數年湖上謝浮名,竹杖紗巾遂稱情」。
唐求雖然厭煩在風塵之中奔走,追名逐利的人,卻對渾噩的社會現象有著清醒的認知。
正是因為這種認知,他才更向往山林之中,與僧道為友,以琴書為伴的生活。
而在另一首《和舒上人山居即事》中,他這樣寫道:
不多山下去,人世盡膻腥!
「膻腥」多指葷腥魚肉等氣味,也常被用作形容爭斗不休的政治環境。
另外,在戰亂紛擾的時代,人們遭受屠戮、流血犧牲,那血腥污濁之氣也被稱為「膻腥」。
詩人厭惡烏煙瘴氣的官場,更不滿于朝廷無力管束,地方割據紛爭不斷的政治局面,因此將山下的人間稱作「膻腥」。
由此可見,他也是對世俗失望,因而遠避山林之人。
在詩歌史上,唐求的聲名并不響亮。
但在隱士們心中,他的地位還是挺高的,而「詩瓢」也被后人用于貯放詩稿的器具統稱。
元人袁桷在送別友人的詩中,曾寫過「詩瓢淅瀝風前樹,雪在深村月在梅」;
明代陳與郊 的雜劇《義犬》中,也曾用過這一典故,第一出便寫了「且掛詩瓢學許由 ,北鄰看竹東鄰酒」。
可惜,這一瓢詩,只剩下三十多首。
歷史上,又有多少文采風流之輩,被滾滾紅塵淹沒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