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眾多的大才子中，如錢鍾書那般才高八斗且恃才傲物的可不多見，因此能被錢鍾書看上的女子也是鳳毛麟角。可以說楊絳是幸運的，錢鍾書對她一見鐘情，并且二人白首偕老，成為一段愛情佳話。不過在楊絳之前，錢鍾書卻看中了一個女子，并暗戀許久，結果被拒。此女對錢鍾書不是婉拒，而是根本看不上他。此女究竟何方仙子，竟如此傲慢？

她當然不是一般的才女，不是一般的美女，不是一般的優秀。美國大詩人艾略特（后移民英國）知道吧，1948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， 其曠世巨作《荒原》第一次被譯成中文的就是這位才女。而她翻譯《荒原》時才20出頭！其譯作品質之高，令人震撼。後來評論家、詩人邢光祖曾如此評價：「艾略特這首長詩是世界近代詩壇‘荒原’上的靈芝，而趙女士的這個譯本則是我國翻譯界‘荒原’上的奇葩。」

這位才貌俱佳的才女被錢鍾書看上毫不奇怪，奇怪的是她卻看不上錢鍾書，而是愛上了另一位青年才俊 陳夢家。陳夢家何許人也？他當時同聞一多、徐志摩、朱湘一起被譽為「新月詩派四大詩人」，當然也非常優秀了。然而令人吃驚的是，這位才女看上陳夢家的不是他的才華， 原因竟是：他長得太漂亮了！那麼此女同陳夢家的姻緣究竟有何與眾不同之處？其結局如何？

（一）燕大校花

是美人，必須要有個美麗的名字。她從李白的一首美麗的詩中走來： 「綠蘿紛葳蕤，繚繞松柏枝……」

趙蘿蕤（rui），一位地地道道的江南才女，她于 1912年出生，雖祖籍浙江德清，但卻在美麗的蘇州長大。

趙家是標準書香門第，趙蘿蕤之父趙紫宸是位著名的神學教育家和詩人。

趙紫宸

因此趙蘿蕤自小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，她天賦異稟，才氣過人，從神童到才女，一路走來，留下不少令人稱奇的故事。

趙蘿蕤7歲開始學習英語和鋼琴，同年便進入景海女子師范學校（現屬蘇州大學的一部分）就讀，并且自小就接受西式教育。盡管她接受西方文化很早，但不等于他的中國文化素養就低。其父趙紫宸學貫中西，也是著名的杜甫研究專家，他親自在家里為女兒教授《唐詩三百首》和《古文觀止》等。因此趙蘿蕤也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，上學期間語文成績非常優秀。

因為成績太過突出，趙蘿蕤便開始跳讀，從二年級直升四年級；到六年級時，學業已經達到高三水平。但從初一直接跳到高三顯然有點離譜了，再說，她年齡也確實太小，父親便讓了一步，讓她跳到高二算了，小才女就這麼任性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趙蘿蕤12歲那年，還遇到了一位名師，即著名女作家蘇雪林。蘇雪林十分重視學生的寫作能力，小才女遇大才女，在蘇雪林的調教下，趙蘿蕤作文水平，文學素養想不優秀都難。

趙蘿蕤之所以能這麼跳讀，還因為父親趙紫宸當時擔任了燕京大學宗教學院院長一職。

趙蘿蕤14歲那年，全家遷到北京，她高中畢業后就直接近水樓台上了燕京大學。在燕大，她再次遇上周作人、顧隨、冰心等名師，之后又進入英文系攻讀外國文學，她要中國和外國文學通吃！

這期間，趙蘿蕤曾在燕大朗潤園用英語演出過莎翁的名劇《皆大歡喜》，她飾演的羅莎林，贏得了師生們的交口稱贊。當時英語教授桑美德開設小說課，指定學生閱讀的英文原著，趙蘿蕤幾乎全部讀過，因為這些書在父親的藏書中都有，比如狄更斯、薩克雷、哈代等名家作品，這令桑教授驚訝不已。

趙蘿蕤不僅成績優秀，而且長相出眾，在燕大有校花之譽，且有個綽號叫「林黛玉」。

趙蘿蕤不到20歲就以優秀的成績在燕大畢業了，年齡太小，咋辦？父親舍不得女兒小小年紀就上班，于是說： 「要不接著上學吧。這不，旁邊就是清華，去試試考個清華研究生吧。」

（二）不屑錢鍾書的清華女神

于是趙蘿蕤就去了。大才女考清華還不跟玩一樣。她幾乎門門優秀，包括英語都是100分。但她卻有一門考了0分，就是德語，因為她沒有學過德語。

咋辦？這時著名詩人、國學大師吳宓教授出來說話了：「行！德語等入學后再補吧。」就這樣，趙蘿蕤被清華破格錄取了。趙蘿蕤就是厲害，在清華還得了一年360元的獎學金。

在清華，趙蘿蕤更是進步神速。第三年時， 她應詩人戴望舒之約開始了艾略特的皇皇巨著《荒原》的翻譯。《荒原》簡直就是一部神作，艾略特為這部長詩引用了33個不同作家的作品以及多種歌曲，引入36種（包括梵文）外國語，還特別強調了有關圣杯的傳說，和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的作品《金枝》，還有塔羅紙牌、漁王、耶穌等傳說。作品晦澀難懂，其翻譯難度非常之大。但我們的才女毫不退縮，她迎難而上……

《荒原》中譯本的發表，使20出頭的趙蘿蕤一舉成名，才貌雙全的她妥妥的成了一名清華的女神級人物。民國篆刻大師、著名書畫家、詩人陳巨來曾說：「在民國時代，大部分文化人心中的第一美女、第一才女、第一名媛，既不是林徽因，也不是陸小曼，而是趙蘿蕤。」可以說當時追她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，比如那位卓爾不群、擁有不世之才的錢鍾書。

錢鍾書也是被清華破格錄取的，他向來恃才傲物，也是位狂人。1933年，清華大學打算再次破格錄取錢鍾書為外文系碩士研究生時，他曾當場拒絕：「導師吳宓太笨，沒有資格當我的導師！」

然而錢鍾書卻對趙蘿蕤佩服之至。他比趙蘿蕤長兩歲，當時也是英俊挺拔、玉樹臨風，是眾多才女追逐的對象。只是他在遇到楊絳之前，對趙蘿蕤已經暗戀許久。也是，一個是「百年難遇」的大才子，一個是「亙古少有」的大才女，本就是天上一對嘛！後來有不少人，比如著名文學家施蟄存就認為， 錢鍾書《圍城》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唐曉芙就是以趙蘿蕤為原型塑造的。

然，令人想不到的是，趙蘿蕤卻根本看不上錢鍾書。她曾這樣評價錢鍾書：

「近來對某某的宣傳大令人反感。我只讀了他的兩本書，我就可以下結論說，他從骨子里滲透的都是英國十八世紀文學的冷嘲熱諷。

十七世紀如莎士比亞那樣的博大精深他沒有，十九世紀，如拜倫雪萊那樣的浪漫，那樣的放浪無羈，他也沒有，他那種搞冷門也令人討厭，小家子氣……」

呵呵，這種評價，簡直是對錢大才子的一種「蔑視」嘛！

（三）只愛陳夢家

據清華教授吳宓回憶，當時燕大、清華的才子們，沒有一個能入趙蘿蕤的眼。那麼這位大才女究竟喜歡誰呢？此人就是陳夢家。

陳夢家後來被譽為中國近現代著名古文字學家、考古學家，但他首先是位詩人。陳夢家雖在中央大學學法律，還得了一張律師執照，但他沒有當過一天律師，而是對文學極感興趣。他從16歲開始寫詩，不足20歲便出版了第一部詩集，震撼詩壇。在上世紀30年代，陳夢家曾同徐志摩等并列，被譽為新月派四大詩人之一。

然而即便如此，比起錢鍾書，陳夢家還是不夠天才，不夠有名氣。但趙蘿蕤就是鐘情于他。陳夢家出生在一個牧師家庭中，因此同趙蘿蕤的神學教育家父親有些淵源；再加上後來家道中落，他讀研究生時，因經濟條件所限就借宿在趙家。

陳夢家天資聰穎，也是趙紫宸的得意門生。

也許是這層關系，趙蘿蕤對陳夢家就有了特殊的感情。傲然不群的她可以拒絕錢鍾書，但不能沒有陳夢家。後來人們問起趙蘿蕤，她究竟喜歡陳夢家什麼？ 她沒有說陳夢家有多高的才華，她的回答令人大跌眼鏡：「因為陳夢家長得太漂亮了。」

這一點倒也不假。錢鍾書青年時盡管也英俊瀟灑，但比起陳夢家就「遜色」多了，陳夢家有一雙十分明顯的雙眼皮大眼睛，頗具神采；而且鼻正口方，天庭飽滿，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。再加上他無與倫比的詩才，絕對是當時少女們的偶像級人物。趙蘿蕤喜歡他也十分正常。

不過趙紫宸是反對女兒追陳夢家的。一方面是因為他看不上寫詩的，一個大男人放著好好的律師不干，凈弄這些風花雪月的玩意，能有什麼出息？再說，一個經濟不能獨立的小子，憑什麼讓我的寶貝女兒嫁給他？趙紫宸雖然是位大教育家，但在這方面還是比較傳統的。

趙蘿蕤追陳夢家時，父親還在國外。得知女兒追陳夢家時，趙紫宸很不樂意，他本來每月要給女兒寄10月零花錢的，此時便一生氣，不給了！

然而趙蘿蕤毫不妥協，自己認準的事情誰也沒有辦法。最終父親終于投降。 1936年1月18日，24歲的趙蘿蕤和25歲的陳夢家在燕京大學舉行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婚禮。那時的男孩就是幸福啊，只要有女孩愛上他，便不會要求有車、有房之類的條件，只要有愛就是了，直接可以結婚了！

一年之后，抗戰爆發，清華等高校遷往昆明，合辦成西南聯大，趙蘿蕤也同陳夢家一起南遷，準備到西南聯大任教。

但當時聯大有個規定，就是夫妻二人不能在學校同時任教，可這對恩愛的小夫妻又不愿離開，因此趙蘿蕤就做出犧牲，讓陳夢家在大學教書，自己干脆辭職在家當家庭主婦了。

後來趙蘿蕤在《我的讀書生涯》中如此回憶道：

「從七七事變之后，我一直是失業的……我是老腦筋，妻子理應為丈夫做出犧牲。」

犧牲一個大才女，而成全自己的事業，陳夢家應該幸福死了。

在西南聯大八年，趙蘿蕤這位驚世才女基本當了8年家庭婦女。當時條件艱苦，這位曾經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家閨秀可沒少吃苦，她不僅要燒火做飯，還要種菜、養雞、喂豬等，干各種雜活。不過她仍沒有丟掉書本，她常常在瑣碎的生活中擠出時間讀書學習，提高自己的學識。她後來到云南大學附中任教，期間還翻譯出版了意大利作家西洛內的反法西斯小說《死了的山村》。

（四）遠渡重洋

1944年秋，抗戰即將結束時，趙蘿蕤命運開始改變。當時經美國哈佛大學費正清教授和清華大學金岳霖教授介紹，陳夢家到美國芝加哥大學講授中國古文字學，于是夫妻便離開聯大，結伴到了大洋彼岸。

在芝加哥，陳夢家當教授，而趙蘿蕤則又當起了學生，攻讀比較文學，先后與周鈺良、查良錚（穆旦）等成為同學。1946年和1948年，她先后獲得美國芝加哥大學文學碩士和哲學博士學位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 趙蘿蕤在美國很榮幸地見到了大詩人艾略特。1946年夏，艾略特從英國回美國探親，陳夢家夫妻在哈佛大學會晤了這位世界詩壇巨子。7月9日晚上，艾略特請趙蘿蕤在哈佛俱樂部就餐，詩人即席朗誦了《四個四重奏》的片段，并且在趙蘿蕤帶去的兩本書《1909-1935年詩歌集》和《四個四重奏》上簽名留念和題詞。

1947年，陳夢家先行回國，到清華任教。趙蘿蕤因為攻讀博士學位，暫時留在美國。第二年，趙蘿蕤謝絕美國人的挽留，歷經周折回到祖國。當時國內還處在戰亂之中，交通幾近癱瘓，趙蘿蕤經過多方努力，先是坐運兵船到達上海，接著又乘一架空運糧食的飛機，一直到1949年初才輾轉回到北京，同丈夫團聚。之后，她到燕大西語系任教，并擔任系主任。

（五）命運無常

此時的趙蘿蕤30多歲，風華正茂。她本就才華橫溢，又經過在美國的鍛造，她躊躇滿志，要為祖國的文化事業大放異彩了。可命運無常，在燕大不久，她就迎來了自己的厄運……

1951年，在知識分子改造運動中，趙蘿蕤的父親趙紫宸被批，趙蘿蕤自然也受到牽連，經常檢討個人的「資產階級思想」；同時，丈夫陳夢家在清華也遭受猛烈批判，這些都使趙蘿蕤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，教學工作受到嚴重影響。

1957年，風云又起。趙紫宸再次被批；陳夢家又被劃成you派，被調到中科院考古所「降級」使用。趙蘿蕤再次受到波及，性格耿直而清高的她感到了極大的侮辱，幾經折磨， 她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癥。她犯病時形同瘋子，可因為特殊原因，她無法到醫院治病，一直硬扛著。

然而這一切，并沒有打倒趙蘿蕤。因為，她的愛人陳夢家一直在安慰著她；或者說，她也要安慰陳夢家。夫妻二人相濡以沫，在那個時代進行著無畏的抗爭……

然而打擊還沒有完。1966年，更大的暴風雨來襲。詩人陳夢家再也堅持不下去了，他吞服了安眠藥自盡。好在發現及時，他被送到醫院搶救。在陳夢家生死未卜之時，趙蘿蕤也受到了迫害。當時她家里突然闖進來一群懵懂無知的學生，她被他們惡狠狠地按到椅子上，被剪掉頭髮，被弄成「陰陽頭」。

從一頭長髮，到陰陽頭，這讓趙蘿蕤，這位曾經的清華女神感到了極大的羞辱！

不僅如此，趙蘿蕤還被那幫無知的學生用皮帶毒打。她的衣服被自己的血染紅了。但她依然忍著。她還惦記著丈夫陳夢家的安危，等著愛人的回家……

終于，丈夫被救了過來。然而噩夢還沒有結束。陳夢家繼續遭受打擊。終于在他「復活」8天之后，忍受不了侮辱的他再次選擇自盡。這一次的懸梁自盡，徹底終結了陳夢家的「新月詩夢」。

愛人已逝，又無兒無女，趙蘿蕤幾近絕望，她犯瘋病的頻率越來越高了。沒有愛人的呵護和安慰，趙蘿蕤幾乎成了一個瘋婆子，整天被拉出去批斗、游街。後來，她又受了5年牢獄之災……

（六）飄離荒原的一片草葉

那個10年終于熬過去了。

可趙蘿蕤已經過了花甲之年，她面對的一切，真正成了艾略特，也是她筆下的「荒原」——

她心愛的鋼琴沒有了；她大量的文稿，丈夫大量的詩稿和考古著作都被付之一炬了；她和陳夢家精心收藏的字畫也消失了；家里的一切都被沒收了……

「拔筆」四顧心茫然。趙蘿蕤出獄之后孑然一身，極為孤獨。無奈，她只好搬回父母曾經住的四合院。可此時父母也都去世了。四合院也被人占了，她只有搬到一個小雜物間住了下來。畢竟新時代來臨了，趙蘿蕤，這位曾經的不世才女，發誓要振作起來！

接下來的趙蘿蕤又陷入到書的世界里了。數年后，1983年，71歲的她再次擔任北大外語系教授和博士生導師。同時，她又開始了自己的翻譯生涯。她舉起已經老邁的筆，

對準了世界詩壇的另一個大師：惠特曼。

美國大詩人惠特曼憑著一部《草葉集》而蜚聲世界。趙蘿蕤十分自信，她既然在20多歲時就能譯出艾略特的《荒原》，那麼《草葉集》又能怎麼樣？拿下！不干就不干，要干就專揀硬的干！

70多歲的趙蘿蕤再次進入了人生的輝煌期。她在教學之余，再次拿起筆，開始了辛勤的紙上耕耘。老驥伏櫪，志在千里，她這一干就是12年！

趙蘿蕤的《草葉集》譯本一出版就再次震驚了中外學術界，她甚至因此登上了美國《紐約時報》頭版……

做為一代才女，青年時的《荒原》，老年時的《草葉集》，兩部神作的翻譯，已經讓她的一生充滿傳奇，趙蘿蕤此生無憾了。

1998年1月1日，86歲的趙蘿蕤平靜而逝。她如一片惠特曼筆下的「草葉」，翩然飄離艾略特筆下的「荒原」，飛向永恒的、無限的天堂。那里不僅有更加詩意的世界，還有她的年輕而多才的，「漂亮」的陳夢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