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晉泰始八年(272年),司空賈充在家里和一眾朝臣吃飯喝酒聊天,其中他的政敵庾純也在,開席前,雙方還能保持基本的和睦,但幾杯酒下肚,兩人很快就吵了起來。
賈充率先發難,譏諷庾純留戀官位,不回家贍養父母。
庾純反唇相譏,說天下這麼亂都是因為賈充。
賈充氣不打一出來,借著酒勁,吹噓自己是兩朝元老,有蕩平巴、蜀之功,是西晉的功臣。
或許庾純喝的有點多,也許自己就是真想,直接脫口而出:「高貴鄉公何在?」
一句話噎的賈充說不上話來,庾純的一句話直接揭開了賈充心中最大、最痛的傷疤,高貴鄉公曹髦就是賈充指使成濟殺死的,這也成為賈充一輩子洗不掉的污點,當街弒君,在忠君愛國的古代注定是被釘在恥辱柱上的。
弒君是賈充一輩子洗不掉的污點
事后兩人徹底鬧掰,賈充上表請辭,庾純則直接上交官印,自我彈劾,得以告老還鄉。
說實話賈充替司馬家除掉曹髦,的確立下大功,但這功勞卻有點燙手,也讓賈充這輩子里外不是人,活得太累。
賈充的父親賈逵是曹魏重臣,一輩子對曹魏忠心耿耿,但他死后,世道卻悄然發生了變化。
高平陵之變后,司馬氏表露出了篡權的跡象,賈充面臨兩難的選擇,要麼投靠司馬氏,要麼和曹魏陪葬,賈充果斷地選擇了后者,依靠自己的法家弟子的身份很快就受到司馬氏的賞識,被司馬昭引為心腹。
按照這個路線,一旦司馬氏篡位成功,憑借自己的身份,未來不可限量,但可惜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他的想法。
曹魏甘露五年(260年),年僅二十歲的曹魏皇帝曹髦不甘心自己大權旁落,決心用自己的死來惡心一下司馬氏,帶著還聽命自己的侍從組建衛隊由皇宮出發,準備攻擊司馬昭的相府。
在前往相府的路上,曹髦率先被屯騎校尉司馬伷所阻攔,司馬伷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好收場,被曹髦呵斥后立馬就溜了。
不久又遇到了中護軍賈充,司馬伷能溜是因為他姓司馬,哪怕犯再大的錯也有回旋的余地,但賈充不能,一旦退縮,自己打拼半生的富貴就可能化為烏有,唆使太子舍人成濟當街捅死了曹髦。
被成濟所殺
歷來改朝換代都不缺乏趁機改換門庭的人,此時的曹魏一眾大臣也是如此,明面上是曹魏的朝臣,暗地里早就投靠了司馬氏,但能有賈充這樣當街捅死君主的還是頭一遭,他們自然有資格指責賈充,哪怕賈充為他們富貴掃除了障礙。
弒君之后,賈充受盡千夫所指,一眾朝臣爭先恐后地和他劃界限。
不過賈充在最關鍵時刻抓住了最關鍵的機遇,也讓他在司馬昭這里一飛沖天。
本來司馬昭就打算在曹髦發動攻擊之前篡位的,但沒想到曹髦性格如此剛烈,寧為玉碎不為瓦全,還給司馬氏身上潑了洗不掉的臟水,迫使他不得不放棄稱帝的念頭,但這并不影響他對賈充的好感。
如果賈充當天也溜了,他就需要直面曹髦,自己能任由曹髦揮劍嗎?自然不可能,那麼弒君這種臟活就得自己來,可如此一來,自己改朝換代的壓力勢必更大,能不能成功還兩說。
好在關鍵時刻賈充站了出來,攬下了這個爛攤子,賈充也一下子成為司馬昭眼里的功臣,不久賈充就進封安陽鄉侯,統領城外諸軍,加散騎常侍,成為司馬昭心腹里的心腹。
賈充徹底成為司馬昭心腹
不過當街弒君終究是一個洗不掉的污點,弒君的陰影也籠罩了賈充一生,賈充也成為萬惡之源,不管天災還是人禍都會掛在他的頭上,水災、旱災、霜災、蝗災,哪怕是地震都被人認為是賈充的奸邪而引發的。
就連殘忍暴虐的孫吳末代皇帝孫皓都可以嘲諷賈充,某次賈充問孫皓他在江東的酷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刑罰,誰料孫皓直接尖刻地說,這種酷刑是針對弒君者的,賈充討了個沒趣。
在外天天接受指責就罷了,在家里賈充也不得不面對這種道德的審判,賈充弒君之后,對母親隱瞞了這件事,也禁止府上討論這件事,但賈充母親還是知道了,但不知道弒君的正是眼前的兒子。
被忠君灌輸的老太太時不時地批判一下弒君者不知禮義廉恥,人神共憤,每次賈充母親痛罵地時候,賈充只能默默地忍受。
三國演義里的賈充
現在他唯一的活路就是抱緊司馬氏的大腿,只要完成改朝換代,他就可以洗刷掉這個污點。
司馬昭晚年,賈充再一次面臨關鍵的選擇,司馬昭的位置是哥哥司馬師給的,司馬師無子,司馬昭就把兒子司馬攸過繼給哥哥,因此司馬昭之后權力的傳承面臨司馬攸還是司馬炎的兩難選擇。
而司馬昭也有意放出要傳位給司馬攸的風聲,但賈充卻早已料到司馬昭真正屬意的繼承人是司馬炎,于是堅定地站在司馬炎這里,充當司馬炎背后充當吹鼓手。
果然司馬昭命司馬炎掌權,賈充也因此得到重用,擔任司空,位列三公,可以說做到了位極人臣。
當然除了賈充充當吹鼓手之外,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司馬炎沒有大功,沒法如臂指使的使用自己父親和叔叔留下的那些老臣,所以執政初期,就重用了裴秀、王沈、賈充、荀勖、羊祜五人,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年紀相對較小,輩分低,且和司馬炎關系較好。
雖然當了司空,但弒君的黑歷史永遠都抹不掉,為此賈充想要從其他方面為自己洗白,首先就是喜歡舉薦人才。
或許是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,或許是為了緩和與同僚的關系,他不遺余力的舉薦人才,哪怕這些人才與自己有仇恨,他也樂此不疲,而且舉薦的基本都是有才干的人。
其次就是主持編寫西晉的法典《泰始律》,穩定西晉朝局,這部法典以漢律為藍本,在法理上首次區分了律和令的概念,也是古代第一部儒家化的法典,加上簡明扼要,南北朝以及隋唐的律法都有它的影子。
《泰始律》在律法史上有重要的地位
可惜賈充弒君罪名太大,不管他做什麼,大家都認定他就是一個沒有骨氣的奸佞,靠溜須拍馬才得以上位。
晚年的賈充也開始刻意低調,也不敢輕易表露自己的政治態度,因為他的女婿是齊王司馬攸。
眾所周知,司馬炎生了一個智商不太行的太子司馬衷,如此不靠譜的人如何能成為日后的國君?于是朝廷之上要求司馬炎將皇位交給司馬攸的聲音越來越多,而司馬攸身邊也聚集了一批想要從龍之功的朝臣。
齊王與太子的皇儲之爭成為西晉初期的一個尖銳的政治問題,對于這件事,賈充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政治態度,畢竟司馬攸是自己女婿,自己位高權重,能盡量避免招惹事端就盡量避免,甚至刻意來開與司馬攸的距離。
但在司馬炎看來,賈充的低調就是老奸巨猾的表現,打算隔岸觀火,既然如此就把你拉進來,看你怎麼辦。
賈南風活活坑死西晉
泰始八年(272年),司馬炎成功地施加政治壓力,迫使他把女兒賈南風嫁給了太子,司馬炎通過此舉,就是暗示其他大臣,賈家有意向皇室靠攏。
在后人看來,與皇室聯姻是莫大的榮耀,但在賈充眼里則是如芒在背、如鯁在喉。
本來自己只有一個宗室女婿,現在又多了一個太子女婿,更要命的是這兩女婿是政敵,在外界眼里,自己是兩頭下注,兩邊的支持者也認為他是他兩頭討好,有腳踏兩船的嫌疑,賈充是真的有苦說不出。
咸寧元年(275年)隆冬,一場瘟疫席卷了中原大地,就連司馬炎都病入膏肓,就在他病重期間,擁立司馬攸的朝臣準備策劃一場更換太子的方案,河南尹夏侯和就直接詢問賈充的意見。
而他們的話也很簡單,賈充你有兩個女婿,手心手背都是肉,但是成為帝國的繼承人應該選擇賢明的那個,賢明的是誰呢?自然是司馬攸。
但賈充不敢說話,也不能說話,此時此刻,自己的只言片語都可能成為日后的殺身之禍,他再一次選擇沉默,狡猾地避開了這次兇險的政治風波。
令大臣沒想到的是,快要死了司馬炎居然奇跡地康復了,他也知道賈充的所作所為,自己無比信任賈充,關鍵時刻,居然不給太子站台,不說話就是不作為,一氣之下,先調走夏侯和后剝奪了賈充的兵權。
這件事也讓司馬炎知道,朝廷內外齊王司馬攸的人實在太多了,自己快壓制不住了,急需重新劃分一下權力,最好的方式就是滅吳,以任命將帥的方式重組現在的權力格局,將司馬攸集團的骨干逐出權力中樞,趁機削弱勛貴集團的勢力,這其中自然有和齊王關系曖昧的賈充。
滅吳幾個月后,司馬攸也死了
聽聞自己成為司馬炎的打擊對象,賈充自然不愿意,自己可以和司馬攸劃清界限,但不能丟失自己的政治利益,他極力反對司馬炎伐吳,但在司馬炎眼里,不過是賈充的無能狂怒罷了。
咸寧五年(279年),司馬炎敲定伐吳大將后意外地安排賈充為南征軍主帥,這個安排頗具諷刺意味,如果伐吳勝利,就是對賈充之前極力反對最有力的嘲諷,如果伐吳失敗,那麼賈充就得擔負起責任。
賈充自然明白司馬炎的心思,自然極力反對,拒絕擔任南征軍主帥,但司馬炎隨后就說,如果賈充不去,那麼他就會親征,暗示賈充,如果不聽命,你將失去一切,最終賈充還是接受了司馬炎的任命。
西晉疆域
太康三年(282年),賈充病重,彌留之際,他深怕自己得到一個惡謚而遺臭萬年,沒想到侄子賈模安慰他是非功過自有公論,一下子讓賈充更加不安,自己所作所為能得到一個好的謚號嗎?
果然,賈充死后,一眾大臣賈充的謚號應該是「荒」。《謚法》云:「外內縱亂曰荒,好樂怠政曰荒,兇年無谷曰荒
」,是典型的惡謚,正如其字一樣,就是一個荒唐,在賈充之前也只有梁王劉喜、成王劉順、朝陽侯劉圣擁有此謚。
不過這個謚號被司馬炎否決,雖然賈充一生所作所為并不能讓司馬氏所滿意,但卻給司馬氏攬下了最臟的活,就憑這一點,就不能給他一個「荒」的謚號,而且如此惡謚,豈不是打自己的臉嗎。
最終司馬炎決定給賈充一個「武」的謚號,或許是表彰賈充滅吳的功績,還追贈賈充為太宰,葬禮依從霍光和司馬孚的形式,給了一頃的墓地,可謂死后哀榮。
不過滅吳之前,賈充可是激烈地反對的,用「武」這個謚號,怎麼看都是司馬炎最后還是要惡心一下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