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詩宋詞元曲，多是男兒天下。
但總有一些驚才絕艷的女子，她們的作品歷經千年風雨，卻依然歷久彌香。
傳說《詩經》中有幾首詩，作者便有可能是女性，許穆公的夫人姬姃或衛莊公的夫人莊姜。
不過傳說畢竟是傳說，第一首真正留下署名的女詩人，是寫下《悲憤詩》和《胡笳十八拍》的蔡文姬。
那麼， 歷史上第一位寫出詞作的女詩人又是誰呢？
「詞」這種題材，萌芽于南朝形成于隋唐，五代十國后開始興盛，至宋代達到頂峰。
最早的詞，稱作「曲詞」或者「曲子詞」，也有近體樂府、長短句、詞子、曲詞、樂章、琴趣、詩余等別稱。
詞與詩最大的區別，便是詞有詞牌，即詞的調子，可以根據詞牌對作品進行演唱。
李白、白居易、劉禹錫等唐代詩人都曾填過詞，但有史料記載的唐代才女，并沒有留下詞作。
有文字記載的第一首女性所填的詞作，背后有著一段神奇的故事。
這位女子名為 耿玉真，詞的名字叫做 《菩薩蠻·玉京人去秋蕭索》，也被當時人稱作 「鬼詞」：
玉京人去秋蕭索，畫檐鵲起梧桐落。欹枕悄無言，月和殘夢圓。
背燈唯暗泣，甚處砧聲急。眉黛遠山攢，芭蕉生暮寒。
這首詞乍讀之下，只是一首題材常見的閨情詞，情景交融、深婉動人。
「 玉京人去秋蕭索，畫檐鵲起梧桐落。」
「玉京」，本是道教中對天上宮闕的稱呼，在詩詞中大多用作京城的代稱。
這首詞開篇便是天長水遠的離別：在這個蕭索的秋日，心上的人兒要遠赴京城。
仿佛因為他的離開，秋天變得愈發孤獨凄涼。庭院畫檐下的鳥兒飛走了，梧桐樹枯黃的葉子也紛紛落下，它們和離人一樣，這一去便難再回返。
「 欹枕悄無言，月和殘夢圓。」
女子只能悵然地獨自靠著枕兒，守著門兒，沉默地看著天上的月亮。那月兒圓圓，和夢中有情人的相聚一樣美滿。
時間從黃昏入夜，女子夜不安寐，倚枕無言，令人不禁想到稼軒的「 千金縱買相如賦，脈脈此情誰訴」之句。
她滿懷離愁，滿腔愁緒，卻無人可說，只能默然遠想，心中悄悄地幻想著兩人團聚的畫面。
此刻天上一輪圓月升起，與幻境中的團圓仿佛在相互呼應，然而，月光的清影與幻境的飄渺都同樣不可捉摸，更無法成真。
幻想與現實交錯，形成了一個恍惚迷離的清幽之境，正反射出了女子深婉的情思。
「 背燈唯暗泣，甚處砧聲急。」
不知何處傳來陣陣搗衣聲，聲音越來越急，驚醒了沉思中的女子，她背過身去，向著燈火照不清的暗處低低哭泣。
夜色漸漸深了，世界也漸漸安靜了下來，因此搗衣的聲音才顯得那樣清晰。
砧（zhēn），即搗衣石。在古詩詞中，搗衣一般有兩種意思。
一是是將洗過頭次的臟衣放在石板上捶擊，去渾水、再清洗，目的是加快清潔衣物的臟污，
二將生絲織成的布帛，鋪在平滑的砧板上，用木棒搗平，以求柔軟熨貼，便于裁制衣服。
詩詞中多用第二層意思，代表著給遠方的人準備御寒的衣物。如李白「 長安一片月，萬戶搗衣聲」，杜甫「 寒衣處處催刀尺，白帝城高急暮砧 」，都寄托著婦人給寄給征戍在外的夫君準備寒衣的深情，也深藏著她們無窮的思念與哀愁。
「 眉黛遠山攢，芭蕉生暮寒。」
女子黛色如遠山的眉頭緊攢，室外圓月清輝之下，芭蕉葉也覺瑟瑟寒意。
前文已將所有的離愁委婉說盡，結尾這一句輕輕宕開，以景收束。
詞人用了兩個特寫鏡頭，一是女子蹙緊的眉頭，二是月光下輕輕搖動的芭蕉。
宋代有位不知作者的妙詞，寫離別的愁緒是「今 宵眼底，明朝心上，后日眉頭」，可謂非常經典了。
離別最初是眼前之事；各自歸去后細細想來，便開始縈繞在心頭難以排解；而當你終于覺得已經放下了，心中不再時時刻刻地思念對方，無意識皺起的眉頭卻會將你出賣個徹底。
詞人的視角從攢滿哀愁的眉頭轉向窗外，看到的卻是最能引動思念的兩個意象——
「月光」與「芭蕉」。言至此而盡，其中的情意卻深婉哀切，如怨如慕、如泣如訴，極易感染人心。
這首詞當時深受人們喜愛，曾廣為流傳，后世詞家也曾評價它「 極深款之致」。
那麼，又何來「鬼詞」一說呢？
據宋代詞人阮閱的《詩話總龜》一書記載，作者耿玉真生卒年、生平事均無法考證，這首詞是她托夢時所唱。
耿玉真托夢的對象是南唐宣州節度使盧絳。盧絳的曾祖父曾是唐相李德裕的得意門生，父輩也都以讀書報國為任，他卻喜好兵家之事。
入南唐后，盧絳給李煜訓練了一支屢戰屢勝的水軍。然而，趙匡胤的勢力越來越大，南唐人心惶惶，盧絳和他的軍隊根本得不到支持。
後來李煜肉袒出降，被封「違命侯」，南唐各州也都豎起了白旗。唯獨盧絳率領部下攻占了歙州，還在堅持抗宋。
某夜，盧絳患病臥床，夢見一位白衣女子飄然而至，聲音哀婉地對他唱了這首詞。
一曲唱罷，女子對他說「妾耿玉真也，他日富貴相見于固子坡。」
後來盧絳被擒，因拒不降宋被判死刑，受刑的地方竟然真的名為固子坡。
刑場上有一位同樣準備受刑的白衣女子，相貌與夢中女相同，盧絳便問其姓名，對方答曰「耿玉真」。
耿玉真與盧絳，生無半分糾葛，卻因共同赴死，有了這一段夢中傳詞的詭異相交。
雖然比起李賀的那些「 秋墳鬼唱鮑家詩，恨血千年土中碧」、「 百年老鸮成木魅，笑聲碧火巢中起」，黃景仁的「 朦朧見，鬼燈一線，露出桃花面」等詩詞， 這首《菩薩蠻》沒有絲毫陰煞鬼氣。但正因為它詭異神秘的來歷，使得其被世人稱為第一首「鬼詞」。
